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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特别策划丨我们村里的春晚

发布日期:2017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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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观察网 陶舜/文 对于春晚的记忆,是我童年生活中最美好的片断之一。

我说的不是央视春晚,而是我们村的春晚 简称 村晚 。

我的家乡是福建省宁德市的一个高海拔山村。1990年代初期,村庄还住着30几户人家,老人、中青年和小孩的人口结构和谐有序,乡民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日常生活中炊烟朵朵、童声喧哗。作为我的长辈的中青年人,有时充满了吵架的热情,有时也颇能调笑。像我这样的多数小孩在隔壁村的村小上学,个别小孩有机会被送到县城去上学。

在这样的 村情 背景下,某一年,村里的青年决定要举办春节联欢晚会,准备在大年三十那一晚、年夜饭之后邀请所有村民观看现场表演,表演场地定在我后来的小学同学 阿妹 家的大厅 现在看,场地选在这里是有道理的,这座房子当时至少住了三户人家,不仅距离全村的地标、唯一的商店最近,而且商店老板正是这三户之一。

早在过年之前,青年人放寒假归来就择日向各户发出了邀约,像我这样无所事事的小孩对于这种事情其实是毫不在乎的。我那时还小,并不知道什么叫晚会,过年在当时我看来,所有内容就是吃好吃的、拿红包、放炮仗,以及见到不常见的亲戚。不过,在大年二十八左右的时候,我发现了新现象:阿妹家好像开始张灯结彩,这使我感到很新奇,因为这种打扮我以前只在新娘的婚房见过。

到了除夕夜,家里照例三四点钟就设宴祭拜过了祖先,我和哥哥和父母一起给祖先烧了纸钱。然后一家人重新烧好饭菜,一同吃过了年夜饭并放过炮仗,做完了这些,大概是下午五点左右。在我们村,年夜饭的时辰就是这样,几十年不变。我不记得当时主办晚会的青年人是否再有过一次邀约,反正到了六七点的样子,阿妹家的大厅堂已经摆满了椅子坐满了人,小孩被安排在前面看。

晚会的主持人是一男一女搭班,似乎是一对已经在读高中的姐妹。我至今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到的话筒和音箱,当然,少年的我并不会追问这样的问题,只是觉得开晚会有女主持和话筒音箱,是极为自然的。

有几个节目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高中生辉哥表演了一个喷火的魔术,从他嘴里喷出来的火,大概有他的两三个脑袋那么大,而且火苗有一点绿,他喷了好几次,每一次都使我又惊又怕,不可思议。那天晚上的表演使我对他的刮目相看持续了许多年。辉哥还表演了另一个魔术,手拿一根银白色的长针穿过了自己的舌头,为了表现这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他好像是故意把针穿舌头的动作做了一些夸张,以示是经过了艰苦卓绝的努力才能达到,总之他震惊了全场,赢得了响亮的掌声。

我后来曾多次询问这两个节目的奥秘,现在身为我的母校县城一中物理老师的他都说这只是很简单的物理学原理,却总是很狡诈地不肯透露机关何在。他越是这样,我越是好奇,于是他在我心目中的神秘地位一直很稳固。由于在很小的时候就亲眼见过这种魔力,所以后来虽然在央视春晚里面看见刘谦的卓越表演,我仍然觉得没有童年第一次看魔术那样震撼,而且电视的种种舞台包装和主持人的插科打诨,更加使我感到有一种虚饰之感。

我们村的春晚,像赵本山那样的搞笑节目也是有的。青年小利表演了一个乡下老爷爷进城,他穿起一件灰色小上衣,勾起背来活像一个逗号 , ,走起路来极为蹒跚,颤颤巍巍,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虽然极为夸张,却真像一个老年人。看到这样的模仿表演,已经使我很满意了。

可别太容易满足,小利的表演境界才刚开始哩。接下来他表演起了老爷爷进城的所见所闻以及他的反应。先来到一个厕所,他就演老爷爷被锃亮干净的厕所震惊了,那么干净的厕所,比他的家里还要干净,对于这么干净的厕所,他实在尿不出来。然后还表演吸洋烟的动作,平时乡下人吸的都是两头皆宜的无过滤嘴香烟,这次有人递给他一支烟,咦,烟上面居然有一截黄色的什么棉,哇,城里人真会享受,这个我从没吃过,点起来吸一下看是什么味道,结果拼命划火柴去点,都点不着!

这个节目的表演极为精彩,在当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无论是在童年还是现在,我都不会觉得这是在污辱谁,我都知道这是夸张而滑稽的表演。它让人从短暂的荒谬中会心一笑,得到快乐,把人从繁重和沉重的生活中悄悄解放,心灵得以自由。也因此,当后来很多人批评赵本山,认为他的小品是对农民的嘲笑,我就很不以为然。幽默就是幽默,讽刺就是讽刺,给人带去快乐和思考,就有价值。当然这种话我小时候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生活有最大的幽默,但我们说不出来。

小利人长得帅,后来高中没有读完就走向社会,经过一番努力,学习洗剪吹技术,在县城办了一家美发店。他的店我没有去过,我也很多年没有见过他,我母亲说他的店子在县城名气很大,许多新娘的美发化妆都喜欢去这家店。我有时想,他能够在这种需要频繁与人打交道的事业中成功,是不是与他善于观察和模仿人的行为举止有关呢?

我的小姑姑那年也参加了表演,她唱了一支歌。我有三个姑姑,大姑很早就嫁了,二姑嫁的时候我好像跟着去吃了喜酒,小姑那时正当芳龄,情窦初开,性格也很活泼,她唱的是当年的流行歌曲之王 《潇洒走一回》,这是当时的热播电视剧《渴望》里面的歌曲。这部剧的内容我几乎没什么印象,但这支歌我却很熟。所以当她唱的时候,很多歌词我也能默默哼唱,很多观众也会跟着唱,这支歌真唱出了联欢会的感觉。

我经常觉得,命运是很奇怪的东西,许多传奇或许早就孕于寻常的举动之中。我的姑姑唱这支歌的时候,一定没有人能够猜到她竟然会远嫁他乡到福州,我想,可能她自己也不会预料到。但现在回头去看,或许她唱这支歌的时候,一种不愿意向既定命运低头的愿力早已悄然生发。正如上初中的时候,我从哥哥的磁带里找到黄家驹的《光辉岁月》,在听和唱的时候,一种奇怪的伟大心怀油然而生。

村晚还有许多好节目,可惜我能记得的仅有这些。我生于1986年,举办乡村春晚的那两年年纪还小,大概是1990年代初期,我甚至记不起来自己当时究竟上小学了没有,但对我来说,关于村晚的童年生活记忆,和后来暗恋小学女同桌的美好回忆一样,都是最精彩最宝贵的。命运导演着我们的生活,而我们自己的行动也会影响那命运。我现在依然认为,在我们村,办春晚的那一代青年是最杰出的一代青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他们在我心里最早地画出了榜样的素写:他们少年老成,说到做到,做什么就是什么。

那两年可能也是我们村庄最鼎盛的两年,户数和人口最多,像我爷爷这样的创村开荒长老一辈基本都还健在,乡民对村庄的依靠程度也最大。后来慢慢地,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电视、电话、自来水管通了进来,与此同时,走出去的人也多了起来,迁居县城这股潮流也已基本结束,人们像扔掉旧棉袄一样抛弃老村庄。

我并不是要违心地鼓吹什么乡村浪漫主义,我只是在陈述那颇具幸福却也有几分忧伤的事实。乡村生活和城市一样,都有具体甚至残酷的一面,和美好的另一面。20多年过去了,长老一辈仍健在者几稀,我想,看到后辈们过上了更好的生活,他们应该会高兴的。

山河有兴废,记忆永留存。我相信很多人都会记得自己的村庄故事,每个人记忆的片断也不一样,如果这些故事没有传承下去,就会湮灭。我的哥哥青松是一个扎根深圳的画家,几年前他画了一张我们村的 清明上河图 ,把30几户人家画全了,印在他那本每年翻新且极为畅销的《深圳是个女孩》手绘台历里,向海内外数十万人介绍了我们的村庄。而我,已经连续30年在村里过年,寒冬腊月,当我靠坐在寂静没有WiFi、没有暖气却也没有雾霾的房间里写下这些往事,轻抚家乡的皱纹,我知道它今天也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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